有点不对付,但她不确定具体原因,只能假装没看出来的样子,好奇道:“为何吴郡更有用?”
“治理三吴最关键的问题在于如何协调与当地豪族的关系,吴郡能治,会稽必定能治。你既然要走捷径以史为鉴,那么不如直接看最棘手的情况如何处理,看懂之后,再处理简单的问题就不怕了。”
王琅听得拊掌,她就知道王允之就算故作惊人之语,背后一定能讲出些道理,绝不是信口开河。
王允之见她认可,谈兴也更足,为她细细介绍道:“孙吴时贺劭为吴郡太守,吴中强族轻之,在府衙门上题字嘲讽他是「会稽鸡,不能啼」,贺劭亦不示弱,得知此事之后,向从人索笔于府门续上「不可啼,杀吴儿」。其后一一检阅吴郡大族屯邸,查核顾、陆诸姓役使官兵耕种私田、藏匿逃亡人口避役税之事,上报吴主孙皓,诸姓族人获罪甚多。时任江陵都督的陆抗当即顺流而下,直入建康向孙皓求情,孙皓便又将这些豪族放了出来。”
“贺劭本人并非寒门,他出身会稽士族贺氏,父贺齐官至孙吴后将军,受封山阴侯。即便如此,吴郡顾、陆强族也不将他放在眼里,终孙吴之世,豪族恣肆专权,与诸葛亮治下的益州不可同日而语。”
“北人南渡,无兵无权,寄人国土,若想在三吴之地任官,个中分寸之微妙为难,山山不妨自己想象一番。”
寄人国土是晋元帝司马睿的原话。
二十年前,他在司马氏诸王中没有任何名声,与他密切结交的只有王导。在王导与东海王妃裴氏的策划下,他谋求到了安东将军一职,都督扬州江南诸军事,并将驻地迁至当时还被称为建邺的建康城。
一个多月过去,江东的世家豪族没有一个人来拜访他,对他采取冷眼旁观的态度。辅佐他的王导心中忧虑,找到当时已经天下知名,掌控长江中下游兵权的从兄王敦,两人联合一些北方名士共同策划了一起政治作秀,在三月上巳节观禊时骑马拱卫于司马睿之后,显示北方士族对司马睿的拥戴,这才让江东的望族大姓改变看法,纪瞻、顾荣、贺循等吴人名士纷纷受命。
在这样的背景下,晋元帝司马睿向接受征召的顾荣说出了“寄人国土,心常怀惭(寄居在他人国土上,心里常常感到惭愧)”的话语,姿态非常谦卑低下,换做东汉末年,哪怕是被曹操架空的汉献帝也不至于此。
王琅到东晋以后专门花时间搜集过永嘉年间的记录,对这个问题有一定看法,但她一个人闭门造车,还没有拿实际情况印证过自己的观点,不愿意轻易将观点抛出,因此就事论事道:“控制地方有许多方法,近世经常使用的无非三种。”
“用强权和武力掳掠、榨取、压迫、分化是一种,外族入寇中原或中原压迫蛮羌都常用。便如蜀汉号称西和诸戎,南抚彝越,归纳起来不过是剿灭屠杀当地带头反抗的豪族,将强悍善战的蛮羌之民都强制迁入蜀中重新整编,留下羸弱无力的族人服行劳役;搜刮剥夺反抗者的金银丹漆盐铁耕牛战马,用来招徕另一部分低头顺从的部族效力。昔年始皇削弱六国也用过类似手段,天下皆以为残酷暴虐,因此这套手段主要用来压制边境外族,中原地带少用。”
“申韩法家之术是另一种,其核心在于威之以法,限之以爵,荣恩并济,上下有节。诸葛亮治理益州,对待益州大姓用的便是这一种。刘备临死前写给刘禅的遗诏也特意提及了《商君书》,让他好好阅读,还说诸葛亮专门为他抄写了申、韩之书。曹操初定中原,治下州郡尚未完全压服时用的同样行申、韩之术。法令由中枢统一制定,地方长官针对当地实际情况加以执行,治理成绩好坏根据中枢制定的标准统一评定。”
王琅一方面出于兴趣,一方面出于实际需要,在东晋陆陆续续收集了很多魏晋人记录的三国史料,对刘备给刘禅写的遗诏印象深刻,记得原话是“可读《汉书》、《礼记》,闲暇历观诸子及《六韬》、《商君书》,益人意智。闻丞相为写申、韩、《管子》、《六韬》一通已毕,未送道亡,可自更求闻达。”足可见三国人对法家的重视。
“最后是道家黄老之术的绥靖策略,与民清静,休养生息,孙吴治理江东膏腴州郡大多采用此策。”
“乱世里征伐混战在所难免,但除了无法避免的战争之外,尽可能协调和当地大族的关系,大力发展民生经济,让民众愿意依附,贤能为己所用,这是江东近百年来的国策。”
“我查过魏人修的私史,从中估算了大概的户数。到三国末年,中原在籍户数衰减到汉末的十分之一,倘若不算北边收编的鲜卑、乌桓等外族,江东以一隅之地而户口占天下近半。益州的记录我见得太少,户数无法估算,但看荆州士人的记录,刘备入益州前,「益州国富民强,户口百万」,至诸葛亮写《出师表》,已经是「天下三分,益州疲弊」、「民贫而国虚」。”
王允之对政事关心有限,更多的是天性上的聪明以及帮助?璍父亲处理庶务积累下来的经验,这一点和只能依靠文字记录分析,无法一一到郡上走访的王琅正好互补。
他回忆自己平时听说到、感受到的情况,与王琅